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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 孩子们的见面礼

若非扼制交通要道，面积不大的林谷领地原本不值一提。它的出名，大多倒是因为其领主埃尔隆德的缘故。这位大人尚在人生盛年，以“中洲之最”为前缀的“贤明”、“睿智”、“慈悲”之类的标签却已经跟了他足足二十载。

论起出身，就连如今的王上见了他也不太好端起架子。往上数三代的埃尔隆德先祖全是名正言顺的王族；早已去世的埃尔隆德夫人是出身萝林的凯勒布里安小姐，其母是高贵的诺多公主盖拉德利尔夫人，其外祖费纳芬的王国远在海外，幅员辽阔。自凯勒布里安死后萝林领主夫妇和埃尔隆德关系日渐冷淡，但后者的幼女阿尔文常年居住在萝林，让父亲与外祖父母仍然保持着稳定同盟关系。

这样的名声，还有这样的后台，每每让国王陛下见了埃尔隆德先生就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纠结感——就和应付牙痛一个样。

夫人小姐们则完全无视国王陛下不为人知的苦恼，早早占据了大厅的有利地形，等着亲眼目睹中洲的传奇。她们的视线如此炽烈，以至于埃尔隆德步入大厅时竟仿佛听到油锅里进了水似的刺啦啦的爆炸声。

林谷领主身后的金发侍卫和黑发侍卫飞快的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如今的姑娘们可真是好样的。

“领主大人的确风度优雅，”不止一个年轻姑娘这么想着，“至于说到样貌嘛——”无数双热情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朝着大厅一角的黑暗森林领主看去。

瑟兰迪尔先生完全不为所动——也许是根本没有察觉——他正微偏着头，似笑非笑的和一位身材高大、满头金发的青年说着话，看起来心情颇佳。这可真稀罕。除了面对莱格拉斯，黑暗森林领主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会儿国王陛下已经和林谷领主寒暄完毕，终于有功夫打量领主的随行人员。他的目光在两个侍卫身上停留了两三秒——尤其是金发的那位——又转向他不太眼熟的黑发青年。后者有礼貌的回应了国王的注目，之后才优雅的低下头去。显见得此人深谙宫廷礼仪。

“埃尔隆德先生，占据了您那对双生子往常位置的先生是？”国王带着点调侃的口吻笑问。

“这是埃斯特尔，我的养子。”林谷领主引介道，“他喜欢冒险和荒野，之前一直四处游历。直到今年夏天才回到瑞文戴尔。听说我要来觐见陛下，特意恳求我带上他。”

“您把‘希望’带到王都，这当然美妙，”国王用双关语打着趣，“就不怕埃莱丹和埃洛赫不满么？”

“不能亲眼见到陛下当然是极大的遗憾。”黑发领主笑道，“但偶尔为兄长退让却也是他们的本分。”

国王忍不住耸耸肩。和埃尔隆德的对话永远不可能妙趣横生。他带着恶意打量着领主一丝不乱的头发，规规矩矩的额饰，还有看不出褶皱的衣服，忽而扬声叫道，“瑟兰迪尔先生，麻烦您到我这里来。”

“愿意为您效劳，陛下。”

黑暗森林领主的声音低沉平稳，只在尾音稍微上挑，听起来让人觉着心口里揣了只活猫，又痒又痛。

 “我听说您和埃尔隆德先生年轻时交情匪浅？”国王陛下的眼神天真纯洁又体贴。

金发领主配合的掀起嘴角，“也许吧。陛下正当青春年少，领主大人春秋鼎盛，我却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太好了。”

刚刚和瑟兰迪尔聊过天的金发青年瞠视着前者没有一丝皱纹的额头嘴角和暖云般的金发，复又看看埃尔隆德光秃秃的额角，不由嘴角一阵抽搐。

真是太坏了！

埃斯特尔是被林迪尔一路推到花园里的。兼顾管家和侍卫之能的黑发青年再三确认自己的朋友不会做出什么破坏性举动，才一步三回头的去找主人复命。

“埃斯特尔还太年轻。”黑发侍卫长暗忖，“卯上黑暗森林领主那种妖怪完全没有胜算，还是远远离开的好。”至于自家怎么看怎么气短的领主——琢磨了下明显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国王陛下的反应，林谷侍卫长就觉着这次王都之行完全看不到光明。

黑发青年却并不能十分体味到朋友的苦心。他愤怒的扭着手指。这是王都，他告诫自己，你现在只是林谷领主的养子，你什么都不能做。他拼命的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很难。他敬重的养父、亲爱的阿尔文的父亲，当着他的面被羞辱了，而他无能为力。

这是双重的耻辱。

“该死的，”他喃喃道，“黑暗森林的领主，这样两面三刀、贪婪奢侈、背信弃义、粗鲁无礼的人！居然让国王走下王座去羞辱我的父亲。真让伊西尔德的血统蒙羞啊！国王们短视无礼，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贵族的服从……”

“真抱歉打扰了您！”

埃斯特尔耳后的皮肤一阵紧缩。这一瞬间他已经把自己说过的话想了三遍。

“您太客气了。”他曼声应道，一边借着转身的机会环顾周遭。不远处聚着一群嘻嘻哈哈的姑娘，还有天知道多少卫兵。突然出现的说话者很年轻，从声音用词判断，恐怕出身还不低。他并无善意，但倘若自持身份，则未必会宣扬偷听到的消息。况且根本无法对证……后果并非不可承担。

他看到了那个人。

有几秒钟他觉着时间是停滞的，又或者他的脑子已经放空。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但那声音奇怪的就像是潜入水中时耳边传来的有距离感的回音。

金发少年在他面前站定。他顶多只有十五六岁，身量还没有长开。因为要面对高大的埃斯特尔，他不得不仰起头来。林谷青年能看到他深海蓝色的眼睛。这真奇怪。他想。这么柔软美丽的孩子居然带着这样倨傲冰冷的神情。

“我无意偷听您说话。但很抱歉，王宫的花园太小了。而您不凑巧的，大声提及了我的父亲。”

未来的人皇没能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您侮辱了黑暗森林的瑟兰迪尔领主，我的父亲。”金发少年声音沉着、面无表情。“我要求您道歉。”

可怜的埃斯特尔，一丝不差的重复了巴金斯初见绿叶小王子的全部心态。他只觉着满身都是无力的暴躁感。“我从来不为实话道歉。您真是……那个人的儿子？”

金发少年下颌微抬，眼皮向下，纤细精致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挑，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若是巴金斯在场，再不会质疑瑟兰迪尔先生和绿叶的父子关系——此刻此时，他俩的神态像极了。“嘴里得来的道歉，总不如剑下得来的可靠。您的名字？”

埃斯特尔再次怔住了。

没能得来想要的回答让莱格拉斯的语气越发不带感情。“我不和身份不相当的人决斗。所以，您的名字，先生？”他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又再度开口，“加里恩，您去看看这位先生有没有朋友在宫里。他应该需要决斗副手。”

缓过气来的杜内丹人哭笑不得。“加里恩先生，”他嚷道，“您的这位小朋友还未成年。我绝不接受他的决斗邀请。”

听名字那位加里恩应该是瑟兰迪尔的总管，希望他是能明白事理的正常人。

可惜埃斯特尔对黑暗森林知之甚少——那里什么都不缺，唯独正常人类产量不足——加里恩管家宠溺有加的冲着小主人笑，“需要几位？您说。”

国王陛下心满意足的就着领主微微涨红的脸儿笑了个够，终于转回正题。“亲爱的埃尔隆德，还有瑟兰迪尔，让我给您二位引荐一位世交。唔，瑟兰迪尔，您已经和他聊了好一会儿？”

“承蒙领主大人看得起。”高大的青年伶俐的接过话头。他有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金色长发，美好得像是白光透过了丝绸。他还有着贵族里罕见的好脾气，即便不笑也只显出威严，并不让人畏惧。

“您这么说可是太见外了。我想不出我的领土里还有谁能让金花领地的格洛芬德尔攀不上交情。埃尔隆德，我记得林谷里也曾经住过一位格洛芬德尔？”

“陛下记得不错。”黑发领主答道。“那是大约两百年前的事情。当年格洛芬德尔以一己之力在鹰之裂隙拦住了野蛮人的进攻，让贡多林的血脉得以延续。一直到今天，您的国度里还到处传唱着称颂他的歌曲。”

“唔，当真了不起。”国王陛下附和着。

金花领主和黑森林领主在低声的说着什么，还越说越来劲儿，看起来这两位完全不打算搀和到国王与林谷之主的官司里。

——这对儿滑不留手的东西！

国王咬牙笑道，“林谷领主可愿意再次迎接一位格洛芬德尔？”

埃尔隆德讶然。“陛下，”他放低了声音，恭顺恳切的看着年轻的国王。“容我冒昧，这一代的格洛芬德尔家族并没有适龄的女儿呀。至于金花领主，”黑发的诺多人显出愁色，“他固然十分出色，可我的阿尔文也太过年幼。”

真该让称道林谷领主公正端方的白痴们看看现场。瑟兰迪尔冷笑。偷梁换柱玩得这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中老手。

他转而斜睨面不改色的格洛芬戴尔，“被人嫌弃了哟，领主阁下。”

金花领主耸耸肩，“我若是陛下，就直接问您有没有适龄的妹妹待嫁。”

一击得手，厚脸皮格洛芬戴尔立刻转身朝着国王走去。陛下铁青的脸色固然叫人开心，完全不理会却也有失厚道。他沾沾自喜的想，我真是贴心。

“啊~~~~~~~~”

女人的尖叫声突然钢丝一般穿入人群。一时间众人皆惊。

国王陛下的脸色顿时黑成了十分。

“安静！”他高声嚷道，再顾不得和林谷领主打机锋。看到侍卫们行动有序、场面得到了控制，他才怒冲冲的问道，“出了什么事？”

“请陛下安心，”侍卫长是个精干人物，这会儿已经打听清楚消息、过来答话。“是花园里起了点小争端，几位小姐吓坏了才叫出来。并不碍事。”

“争端？”国王很满意。这件事显然牵扯到了男人——和女人赌气多么丢脸——“什么样的争端？这里只有我的臣民。我不信其中有人这么粗鲁无礼。”

侍卫长稍微顿了一会儿才答道，“……是埃斯特尔先生和莱格拉斯先生。”他没有抬头。“他们在花园里打起来了。”